垃圾与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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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了齐格蒙特.鲍曼的新书《废弃的生命》,和他其他几部著作(《现代性与大屠杀》、《后现代性及其缺憾》等)一道,鲍曼对“现代性”这个关键词进行持久与深入的思考。在这本书中,他选取的角度是“垃圾”,我们身边再普通不过的事物。全书是从这样一个简单而意味深远的比较开始的:
立德、立言、立功,千百年来人们永不止遏的宏伟梦想一一出现又个个以未竟而收场,不朽的宏图终化为朽土一坛;而真正不朽地永久存在着的却是那些因人们不断丢弃而大量堆积的垃圾们。两相对比,速朽的梦想和不朽的垃圾,绝妙的讽刺之下,结局与人们事前一厢情愿的设想竟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但这并未能放缓人们的脚步。在这场名为“现代化”的盛宴里,人们以高昂的热情和勤奋制造着越来越多的垃圾,技术的进步更是进一步加速着这一进程:数量越来越多、功能越来越强大的新产品被制造出来,并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淘汰;它们被丢弃并不是因为使用功能的穷竭,而仅仅是人们喜新厌旧天性的必然结果:新的、功能得到改良的新玩意产生了,原有的物品就必须被抛弃,以让位于这些新奇着的、让人爱不释手的东西,直到明天它们也被更新、更好的玩意所取代...在卡尔维诺的笔下(《看不见的城市》),李奥尼亚城的居民如饥似渴地追求这他们所热衷的新奇事物,并未注意到“一座由无法毁灭的废弃物所堆砌的堡垒”正围绕在他们的周围,“从各个方向俯瞰着它(李奥尼亚),就如环绕的群山。”
其结果是,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早已满载的星球中。一方面垃圾的日益增多使得从地理空间上来讲,适合人类生活和居住的环境不仅并未随着文明的不断进步而令人满意地逐渐增加,反而越来越少;另一方面,并非由于功能穷竭而产生的垃圾伴随着事实上的贫穷、饥饿和分配不公平,也表现出现代性意义上的全球化不过是一种地区性过剩的伪“全球化”运动,它不可避免沾染上霸权的烙印,成为不可逆的、永久的、强制性的殖民化运动。这是因为,“垃圾”并不单单指堆积如山的人类活动废弃物;甚至连人类本身都在随着披上合法化外衣的“现代化”、“全球化”进程而被逐渐异化、边缘化,成为与被丢弃在事实上别无二致的垃圾。在现代性的视野里,单线程“进步”观划分标准下的落后地区被理所当然的视为“发达”、“工业化”地区转移和放置废弃物的场所——不只是物质,甚至包括剩余人口本身。现代性勾勒出一幅充满田园诗般美妙乐章的图景,以“全球化”的名义构建出一整套关于进步的秩序体系,使得现存人口的某些部分在该体系的作用下成为“不合格的”、进而“不被需要”的部分,来承担“合格的”、“需要的”现代化进程所丢弃的垃圾。
鲍曼认为,人类所采用的废弃物处理措施,进而以之为重要基础的现代化、全球化活动本身存在着巨大的危机。姑且不论它所违背的伦理原则——不要剥夺当前人类及其子孙后代进行多样化选择的可能性——多样性越来越被单调和整齐划一所取代;全球化所导致的社会和政治灾难已经并且持续造成巨大的恐慌:现代性进程使得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边缘地区的脆弱性反过来迫使“先进”地区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对现代性、对全球化的重新审视,其关键就在于我们对什么是垃圾、以及人类垃圾处理产业的反思。毕竟,“垃圾”体现的是全球化背景下的人际关系,一切不合时宜的、无效的、因而注定无法持久的人际关系,都必须被赋之以被废弃的结局。
《废弃的生命》 Z. Bauman著,谷蕾、胡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11月
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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