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

1

亲爱的，请葬我于一个初雪的清晨……”

偶尔会跑出去喝酒，有的没的各种各样的理由，结果都是一样：坐在形态各异的凳子上，一杯接一杯；人声鼎沸，看着大家热热闹闹。

没来由的，这句诗冒进脑袋里。

2

中学的某个下午，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翻《辽宁青年》，它就夹杂在胡里胡涂的数学公式中间了。那首诗的绝大部分早已忘掉，或者根本就不曾记住过；16岁以前的日子很难被死亡震撼，那个和我同龄的作者如此强烈的赞颂死亡，反倒让那时自认开脱的我手足无措了。

“后来我想，我一定要去敦煌。我就去了…….”

敦煌是什么样子，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作者要把敦煌和死亡扯在一起，对我也不重要。

那么，是什么让我在5年后的今天，在嘈杂的酒桌上，又把它想起？

3

21岁的时候，yyz呆在一个叫做大连的城市里。对他来说，大连就是敦煌：一样的陌生，怯懦，尤其在这样刮着阴冷北风的冬天的夜晚。

酒精可以让人疯狂。疯狂之前是安详。适度沉醉后，微酣地静静坐着，微笑，脑子里翻捡着诗的残片，数度出神，酒令自然念不好，几杯罚酒下肚，敦煌在那个下着雪的清晨离我也就越来越近。

近到我可以清晰地触摸这个意象。

4

满桌可口饭菜，我却被结结实实辣了个涕泪齐下，喉咙火烧火燎地难过。如此美食却无福消受，像极了揽绝色在怀，亟待纵马杀入却突然尿意盎然，无可奈何拖枪而走銘金收兵。我低下头凑在大米耳边轻轻相告，被嗔怪着锤了一下：

“色情~~~”

16岁过去了5年，人面依旧，桃花反不见了去向，隐在翠绿色看不通透的酒瓶后面若隐若现，如敦煌般神秘莫测，总在一臂远的前方端详自己。谁的目光那么放肆总在我身上游走？我已分辨不清，索性端起酒杯高举齐眉：

为敦煌，我们沉醉一会吧。

5

拜google所赐，我真的找到了这首5年前的诗，残片倏的重新缀合成镜子，严整平滑，反倒让我很不适应了……诗中所写的已非我记忆中的敦煌，那个初雪的清晨原来什么都没发生，或者什么都已发生；而二者都足以让人索然无味了。

我知道敦煌也罢，大连也罢，其实千里江山一抹即过，如同一比一百万地图上几十厘米的泛泛。吴虹飞的名字陌生而遥远，丝毫没有千日后再见面的亲昵。

许我在怀念一场不曾存在过的爱情，撕碎了抛上天空，看它们洋洋洒洒飘的到处都是，顺着太阳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也许在怀念着的根本就不是爱情，我只是在感叹岁月留下的表徵，千年屹立不倒的敦煌遂成了一个无法跨越的坐标，人在敦煌下默默变老然后死去。敦煌依旧，往事历历在目，只无奈悉数已恍然隔世；

也许我根本没有怀念，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本不该留下些什么，日子还在继续，我们还要活着。

6

晚安，敦煌。

2003年12月14日夜 23:40

http://www.blogcn.com/user2/harde/main.asp

附录：

敦煌 吴虹飞

最初

——这是哪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敦煌,孩子,你不知道的

——我知道了,这就是敦煌了

——不孩子,你不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

一

亲爱的请葬我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让我作为世间最纯洁的女儿

死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亲爱的请葬我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让我作为世间最为自由的灵魂

生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亲爱的请葬我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让我作为世间最为天真的孩子

成长于自己小小的棺木

亲爱的请在每一年桃花开放的清晨踏歌而来

让我作为世间最美丽的情人

披着大红的盖头出嫁

二

佛,你万世孤独

请收容我,寂寞一生

我自东土来

那个温柔富贵的地方

到处洋溢着脂粉的气息

我以发丝为弦

发丝脆裂

我以灵魂为歌

灵魂苍白

我一唱歌他们就鼓掌了

我只是翕合着黑色的唇不停地唱歌

卑贱地唱歌在那些黑色的蔓藤植物下面

我只能爬不停地爬

不能哭泣也不能

死去

世间于是有一个男子

买一点廉价的脂粉赠我

你是谁他盯着我黑色的唇

我说我不知道 他捏着我的臂

使我尖叫眼泪流下

但我仍不知道我是谁

我要背着我的琴

远走他乡

佛请洗去我脸上的廉价脂粉

佛请赐我一张风霜刻画的脸

请容我

手挥琴弦为所有不能复活的

痛楚的灵魂夜夜歌唱

敦煌留我兮黄沙葬我

乡关遥远兮爱人也远

魂魄漂泊兮不能回归

三

佛你已睡去

你竟已睡去

你怎可以这样睡去

佛我走了无数个日夜

走过无数个关城

才走进你的殿堂

我没有馕吃

没有水喝

琴弦早已根根断裂

我空有一身疲惫

佛你不可睡去

我远道而来

求你度我

使我和一个名字守在一起

说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哦

谁也不许要他走

我的爱人在京华

看不到我

佛我不过是世间一个卑微的女子

我能有的不过是爱人模糊的容颜

佛求你度我

野花为饰

把我引向我的爱人

使他看见我的美丽和忠贞

天堂地狱

求你度我

佛准我夜夜返回敦煌

我要和一个名字守在一起

说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谁也不许要他走

佛你不懂

千年前那些巨大的阴暗的石窟里面

那些卑微的工匠们用了耿耿一生

一刀一凿反复描摹的

只是爱情

佛微笑

佛涅磐

佛已死去已经没有

这里只剩下爱情

卑贱而自由的爱情

卑贱而自由的生命

四

桃花开时我便穿过雨湿的城市去寻你

午夜的城市出现了彩虹

我总是有濒死的感觉

有关来世的传说是不是都只是杜撰

我想千年之后还在这里不变地等你

挥着一枝桃花我笑着说

这里在这里

千年之前千年之后仍是相似

年——年——相——似

弹剑弹剑为君作歌一阙

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你来你来你一定如期而来

当我象世间所有的美丽情人一样含羞回首

你一定会认出我来 你一定会知道

我就是你等了千年的人

你就会带我回唱楚歌的南方

从此与我相爱

生生世世

永不分离

五

在那些古老的黑夜里

我躺在小小的棺木之中

黑色的唇静静地开放成花

爱情如血流过我的身躯

我听到你来了

披着死亡的缁衣你穿行沙漠如风而来

你跪下轻拍我的棺木

你低声唤我

醒来呵醒来

野花为饰

今夜你将是我的新妇

春天来了 我着华美的袍

扶着一棵桃树在风中呕吐

我以一个女人过人的天真

用流蜜的嗓音夜夜歌唱

卿何负我

卿何负我

今生何世兮

何人将我下葬

六

在这个城市的公共汽车上

出示月票

我看见了你

我知道是你

在那个巨大阴暗的石窟里面

我流泪画完的美丽容颜

一生如灯火挥灭千年也过

终于在我所有的歌和梦里

所有曾经鲜艳润湿的颜色

都已斑驳模糊不可辨认

我所有的刻刀和画笔呢

我穿着又宽又大的格子衣服

站在路旁站在阳光下

我知道

你绝对不会认出我来

你会不会喜欢一个写诗的女生

如果你喜欢我就写

如果不喜欢

我就不写了

夜雨刚过空气清凉

如果你来找我

我就做你的小小女生

最后

在埋葬了我的爱人之后

我突然想起

我从来没有

爱过任何人

那么刚才

我亲手葬了的

是谁